自体心理学的初始访谈
发布时间:2018-02-03
心理治疗的整个过程都会受到初始访谈的影响,初始访谈会为随后的咨询会谈定下基调。在我看来,误解其功能会带来不必要的困难,不利于治疗过程。
常规教导的初始访谈技巧,基于医疗上询问既往病史的模式。全科医生在初访时,会尝试从患者那里获得尽可能完整的既往病史。医生仔细研读发病情形、病情描述以及症状起伏,以期能从中浮现出某种固定的模式,能够揭示其病症性质,并由此制定相应的治疗方案。
心理治疗师被教导:这一套方式也适用于其来访者,于是治疗师也必须努力从来访者那里获得类似的完整病史。假如来访者所罹患的似乎是精神病或者器质性脑病变,那么从患者身上或从其他信息渠道里获取既往病史是有道理的;否则此种努力则全无意义,甚至适得其反。如果治疗师试图去搜集各种症状细节,则可能会妨碍自己在来访者有机会自我表达时,看清楚来访者选择“去哪里”以及“走多远”的意愿。此外,初访中探寻完整既往病史的做法,还会强化来访者去过度关注其症状、并将症状视为痛苦的根源;来访者会有这种倾向可以理解,但这却是一个误区。在初始治疗阶段,固执地去获取完整症状病史是毫无意义的,因为判断是否需要治疗,或者判断该选用何种方法去治疗,其决定依据都不是症状模式。当然,这并不是说症状不值得去研究;症状需要被详尽地加以研究,症状中显现出了来访者的性格结构和适应能力,但是这些细节如果能在治疗过程中逐步浮现,则更具有治疗效果( Freud,1913)。让症状细节得以浮现的那一情境,是了解其症状潜在意义的更佳线索;而在预设的模式或纲要笼罩之下,经人为割裂的、被生拉硬拽出来的症状信息,则全然没有这个效果。
新手治疗师另有一项不必要的负担,他们被要求在初始访谈结束后,要能描绘出来访者人格的所谓动力心理学模型。这意味着在探寻症状史之外,他们还必须追溯来访者童年、青少年发展,分析他对双亲、兄弟姐妹以及其他重要关系人的印象;接下来他们还要去“解释”其症状的意义,而解释的基础则是来访者认为,他的种种失望、挫折,以及经受(或自以为曾经受到)的伤害,都是其抚养者有意无意间一手造成的。要是真的能做到这些,的确就可以合理地解释,来访者的童年经历如何决定了他的性格,同时也能解释其成年之后的行为;这就是所谓“起源学的重构”( genetic reconstruction)。然而这个结果是极其来之不易的,它需要相当多次的精心的咨询治疗,其间来访者要不断地增进对自身的认识,获得相当程度的心理成长。这不是一种“对号入座”的游戏,根本不是新手治疗师在一两次访谈后,凭借着自己对来访者的印象,再对照之前被灌输的理论说教,就能玩得起来的。这种投机式的推测不仅仅毫无意义,而且有害——它使得治疗师误以为自己对来访者的人格结构和形成过程“已经”有所认识,就满足于业已做出的结论,止步不再探索。
了解来访者,应该在治疗的行进过程里逐渐达成,治疗师对于自己将会遇到什么,不抱成见不作预判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去探索来访者的世界;过早得出某种特定结论,会干扰治疗师自由的探索。
此外,假如用归昝过去的方式来解释来访者的当下难题,对来访者过往经历的探索就会带有倾向性,这会强化来访者原本可能就有的观念:我是一个“受害者”,我有权获得补偿和拯救。治疗师于是就会被他选作充当拯救者,而更糟的是,治疗师可能还会认为这个期待是合理的。
想要了解来访者在他的世界里是如何掌握主动或如何失控的,治疗师就必须给来访者展现的机会,从而得以观察来访者如何面对、调控当前的情境;来访者在面对治疗师时,以及在会谈中,都会产生紧张,这要靠他自己创造性地去调适自我,加以缓解,而不是依靠从治疗师这里得到一堆预先想好的问题,借以回避或缓解紧张。
治疗师一旦排除了来访者患有精神科急症,那么心理治疗中紧接着的任务就是要去体察自己对来访者的印象,以及避免对来访者及其问题过早地下结论。
治疗师也不该在问题的背景仍需加以了解之时,就勉强接受恳请或因来访者急切需求,便立即提供帮助或给出建议,这样都可能给治疗带来危害。治疗师可付不起这个代价。
初始访谈的任务是让治疗师初步熟悉来访者,也给来访者机会回应治疗师。
并不是每一个来访者都能有条理、有意义地去表述自己。事实上,尤其是在初始访谈时,来访者通常不具备这种自发能力,他们需要治疗师予以必要的引导。来访者难于表述自己及其问题,可能是由于与治疗师面对面时的紧张,也可能反映了他平素不擅长口头交流,还有可能那是他用以应对困扰时的防御。
不管是哪种情况,面谈时他都会需要得到治疗师的帮助,而治疗师——尤其是缺乏经验的新手—则需要依靠来访者推动面谈发展。
也许新手治疗师更大的担心是,自己所提的问题、做的评论会把水搅混,把情况弄糟,他们担心自己引领了谈话,使得面谈偏转到了治疗师想要听的方向,而不是专注于来访者自己想要谈的内容。这其实是有点过虑了。
假如来访者不去说他该说的内容,面谈陷入了僵局,则治疗师需要主动介入、加以化解。如果治疗师能调动来访者谈自己,那么来访者通常会围绕着重要问题去讲述,即便不是这样,也能明显看出来他在刻意地回避某些东西;而无论是那些重要的话题,还是被回避的东西,都可以成为焦点,供治疗师发表意见。
此刻,我觉得再提供一些咨询实例,要比继续单纯地谈咨询技巧好;这些咨询实例描绘了在不同阶段里实施治疗的情况,并且我在觉得恰当的、有帮助效果的地方,会穿插些理论和技巧的评论。之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呈现我的观点,是因为我记得自己还是学生时,总在追问治疗师到底做了什么;我听过也读过一些理论:该这样或该那样做诠释,该如何如何面质来访者;然而最终这些帮不上什么忙。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是:在治疗过程中,治疗师具体说了些什么,他是怎么想到要那样说的,以及接下去又发生了什么。最重要的是,什么话是说了没用的,以及(像我常常做的那样)在面质、澄清、诠释中,说了不精准的无效的甚至是错误的话后,治疗师该如何将咨询拉回正轨。
在新手治疗师能自信满满地胜任其职之前,最必要的功课是咨询实践。只有与最直接真切的具体个案联系起来,理论才会显得有意义。